我的内江二中情结（九）

锦瑟青春曾记否？舞台弦歌竞芳华

                            作者  陈毅刚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内江二中校园，处处洋溢着革命文娱的蓬勃朝气。在"又红又专"的育人方针指引下，在章添校长这位文工团老战士的精心培育下，内江二中的文娱之花绽放得格外绚烂。那是一个歌声与舞姿齐飞、理想与青春共舞的黄金年代。

说到当年的文娱活动，就必须先说到分班的问题。朋友，你一定会感到奇怪，会觉得刚说到文娱活动，咋个一下又扯到分班去了呢？那不是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了吗？朋友，请莫慌，且听我慢慢道来。

因为城乡英语基础的差异，我们高66级分班的时候，就很自然地被划分为两个群体：初中学过英语的，都被分到一、二班继续学习英语；初中没有学习英语的，都被分到三、四班学习俄语。实际上，初中学了英语的基本上都是内江市城区的学生，初中没有学习英语的大都是八县的农家子弟。这种以是否学过英语的标准来分班本来就无可厚非，因为的确有益于教学。然而却在无意中造就了两个文娱水平截然不同的群体。农村学生由于家庭和环境关系，大多缺乏文娱细胞。唱歌五音不全经常跑调，跳舞出左脚甩左手踏不准节奏，而这些“乐盲”就都集中到三四班去了。而城市学生则是能歌善舞多才多艺文娱细胞多得爆棚，而这些“乐霸”又都跑到一二班去了！

于是，一二班比起三四班来，那文娱水平就高了远远不止一个两个档次！特别是二班，能歌善舞的俊男靓女最多，他们的演出堪称精彩绝伦！如他们的表演唱《货郎》《村外小河旁》，《俺是公社饲养员》，大合唱《航标兵之歌》，《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雷锋，我们的战友》，舞蹈《毛主席的光辉》等，每一个节目都是学校文娱晚会的精品，很受观众欢迎。特别是《放下你的鞭子》更是感人至深。这是一幕活报剧，它运用父女俩街头卖艺的形式，揭露了“9.18事变”后，东北人民在日本鬼子残暴践踏下的悲惨遭遇。孙桂陵同学饰演老头，杨世益同学饰演卖唱女。他们俩声泪俱下的倾情演出感染了无数观众，高65级4班的胡代年同学在现场甚至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不仅如此，二班还有一个更为精彩的节目《洗衣歌》，这是一个以军民互助为内核，以民族团结为主题的藏族舞蹈。当身着藏族服饰的姑娘们踩着欢快的节奏翩然而至时，裙裾飞扬间仿佛把雪域高原的清风都带到了舞台上。郭林森同学扮演的炊事班长，一个腾跃转身的飒爽英姿，至今仍在同学们的记忆里熠熠生辉。同学们都认为二班的文娱节目已是学校文娱晚会的天花板了，可是他们还不满足，还向来内江演出的陕西省歌舞剧院学习舞蹈《采棉花》。后来虽因时局变故未能上演，但他们那精益求精的艺术追求，早已化作了二中校园口口相传的传奇。 

但是，说三班四班同学的文娱水平都差也不尽然。像三班就有朱珠、陈又一，四班就有金庆元，他们可都是学校文娱演出的顶尖高手啊！但是四班就只有金庆元一个人，独木难支呀！而三班就有两个，而且还是一男一女，这就有戏了！看过男女声对唱《逛新城》的同学都记忆犹新。陈又一和朱珠的联袂演出，举手投足，顾盼生辉。真是一颦一笑皆风采，一举一动总关情啊！特别是朱珠，她一出场：“雪山升起了红太阳，拉萨城内闪金光，翻身农奴把歌唱，父女上街逛新城呀”，那真是曼妙婉转清脆嘹亮的天籁之音啊！而陈又一同学那一声声"哎"“哎”的应答声和那夸张的"啊呀呀呀"的喘息声，那真是惟妙惟肖妙神形兼备，令人忍俊不禁。特别是那弓腰驼背的藏族老阿爸形象，与朱珠同学银铃般的"爸爸吔"喊声相映成趣。这“父女俩”的精彩表演永远镌刻在同学们的记忆中了！

而与《逛新城》相类似的节目是高65级3班男女声对唱《老两口学毛选》，这是给人另一种惊艳的演出。演老太太的女同学手捧着一本毛泽东选集，扮演老头子的男同学含着一根叶子烟竿，两个人头凑在一起一边认真学习，还一边展开了批评与自我批评：“你这个老头子是一个老党员，工作积极样样都肯干，就是有点主观，不爱接受意见，家庭里的思想斗争咱们要开展。”这两个不知名的同学把农村老头子和老太太演得活灵活现诙谐幽默妙趣横生。台下情不自禁地爆发出一阵又一阵会心的笑声和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把现场气氛推上了一个又一个的高潮。

高65级4班演出的大型歌剧《三月三》堪称校园文娱的巅峰之作。《三月三》的情节是1930年反围剿的斗争中，地下党员马士杰以护送侄女刘英回娘家做掩护，在联络站酒馆夫妇的帮助下，与敌人斗智斗勇，最后成功地把情报送到苏区根据地。4班刘期武、李朝伟和余炳康同学把我地下党员的机智沉着冷静和敌人狡猾残忍愚蠢表演得淋漓尽致。后来，该班又陆续演出了舞蹈《社员都是向阳花》和《丰收歌》。不管歌剧也好，舞蹈也好，都离不开音乐的伴奏。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U盘没有音响，唱歌跳舞都需要乐队在现场伴奏。但是学校的文娱演出哪里来乐队呀？所以很多班在唱歌跳舞的时候没有乐器伴奏，就只有清唱。但是高65级4班从来就不缺各方面的人才，张伏瑞、董际鼎同学会拉二胡，李尚志同学会吹笛子。这两把二胡、一管笛子就组成了一个乐队，这在当时，就已经是比较豪华的阵容了！列位看官，你们千万不要拿今天和当年相比哈！你们会觉得，现在一个学校甚至一个班会弹电子琴的、会拉二胡的、会吹小号的、会打架子鼓的，随便都可以找几个出来，哪里一个班有两个拉二胡、有一个会吹笛子的就是豪华阵容了，有这么夸张的吗？朋友，你可能不了解，我们国家五六十年代哪里会像现在，孩子一到六七岁，就被父母送到大街上各种培训班，去学什么书画、外语、唱歌、跳舞、钢琴等各种乐器。那个时代的孩子哪里有这种福气呀？你去问问：李尚志同学的竹笛、张伏瑞董际鼎的二胡是去哪个培训班学习的？其实他们都是自己在课余时间自学的，他们的这些本事说不定连他们的父母都不晓得，所以我说高65级4班从来不缺乏各方面的人才呢！更重要的是，这个班的女同学个个青春靓丽能歌善舞。加上演出服装繁复精美，道具制作精细逼真。所以，只要这个班的节目一出场，舞台上就会产生一种强大的气场，台下顿时就会鸦雀无声！此外，章校长在演出时还亲自到舞台的側面指挥乐队和演员的演唱。有了乐队，有了指挥，高65级4班的歌剧舞蹈想不大获成功都难。文娱晚会结束后，这个班的演员们还意犹未尽，又利用星期天到内江的街头巷尾以“街头剧”的形式继续演出。

和高65级4班如出一辙，我们高66级4班也曾经在内江大街小巷演出过“街头剧”《打倒约翰逊》。为啥子要打倒约翰逊呢？这，还要从当时的时代背景说起。1963年11月，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副总统约翰逊接任美国总统。当时，我们班就以这个重大政治事件为题材，排练了一个表演唱《打倒约翰逊》，在学校文娱晚会上演出。由我扮演约翰逊，化妆时把我画得面目狰狞奇丑无比，我还不满足，又去教师食堂要了一坨面团贴在鼻子上做成了一个高鼻梁。美国总统要穿西装噻，那个年代，哪里有人穿西装？我到处借，居然在教外语的邱震东老师那里借了一套西装。邱老师从箱子底部拿出来他那套多年未穿的西装，我一穿，居然非常合身！节目开始时，我班同学饰演的“人民群众”齐唱:“下场，上台（匡个令个彩哎）一个他完蛋，就一个上来。肯尼迪换成约翰逊，他一个腔调一副鬼胎，他一个腔调一副鬼胎。”唱到这里，穿着西装戴着礼帽柱着文明棍的高鼻子“约翰逊”就上场了。我没有文娱细胞，不懂表演艺术，觉得只要尽量丑化约翰逊这个坏蛋就行。于是就声嘶力竭地乱唱：“胸口碰刺刀，脑袋换子弹。责任由你负啊，怎能把我怪？捏紧你喉咙，抢走你钱财，这是上帝的意旨呀，你们要好好的忍呀忍耐……”，在阴阳怪气地乱唱的同时，我又张牙舞爪歇斯底里地乱跳乱舞。当“人民群众”唱到要打倒约翰逊时，我就必须倒在地上，作恐惧投降状，但是又怕搞脏邱震东老师的西装，于是就事先铺一床席子在地上，我就朝席子那边四脚朝天地倒下去……虽然我和同学们都唱得五音不全黄腔走板，但是这种漫画式的夸张和别开生面的表演居然得到了同学们的认可。演出结束后，大家的反应还算不错，高65级的男同学甚至还给我取了一个绰号，见面就喊我“约翰逊”。后来，我们也像高65级4班那样，利用星期天到内江的大街小巷去《打倒约翰逊》了……

在学校的文娱舞台上，初中同学的表演比高中同学还要精彩！例如初68级的朱容珍同学，她表演的四川清音《布谷鸟儿咕咕叫》那真是具有专业水平，还代表内江二中参加了内江市的文娱演出。这四川清音和最近在网上流行得很火的《老话说》《大洋芋》《我嘞家》一样，都属于民歌。如果要我说出这二者的相同点和不同点，那可真难为我这个一唱歌就跑调的“音乐盲”了。不过二者的相同点不同点还是很明显的。相同点二者都是用本地方言唱的。不同点是：《老话说》《大洋芋》和《我嘞家》等都属于下里巴人一类的民歌，这种民歌的唱法很随意。一个人几个人都可以唱，男女都可以唱，在任何地方——田间地头大街路上——都可以唱，有伴奏没有伴奏都可以唱；而四川清音则是属于阳春白雪一类的民歌，四川清音只能是一个女演员唱，还常常要用琵琶、竹鼓等乐器伴奏，而且都在舞台上唱。四川清音在文革以前，是四川包括重庆在内的各市县区文工团演出的保留节目，我小时候多次看过内江县文工团的演出。他们每次演出都有《内江的糖》《内江的猪》《资阳的豆瓣内江的糖》之类的四川清音。四川清音还在2008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想，现在“这挨刀的青春转眼就杀割”“大洋芋卖八角”这些民歌都那么流行那么火，说不定哪天“我是森林中的布谷鸟”“提起内江的糖噻，硬是有名望哎”这些四川清音又流行起来了呢？

学校的文娱晚会，也是老师们的表演舞台。比如语文组杨仲达老师，他表演的金钱板就很有特色。金钱板是中国川渝地区的传统曲艺形式，表演道具就是三块长约30厘米的楠竹板。金钱板表演以打、说、唱、演四种形式为主，现在能表演金钱板的艺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值得一提的是：1964年底，学校还组织了一台师生同台演出的大型话剧《自有后来人》。这部话剧后来更名为《红灯记》。当时是甘光能老师饰演李玉和，陈锦武老师饰演鸠山，关于谁饰演李奶奶谁饰演李铁梅一事，因为年代久远，都记不住了。一些同学说是高66级3班朱珠饰演李铁梅，高66级4班金庆元饰演李奶奶。另外一种说法是金庆元饰演李铁梅，朱珠饰演李奶奶。持这个说法的同学还提供了一个细节：排练中，李铁梅喊“奶奶”的声音和表情都非常僵硬，一点都没有孙女在奶奶面前那种撒娇亲昵的味道。排练多次，老是纠正不过来。一次章添校长来排练现场看到了，就把金庆元喊到他家里，叫他女儿过来，让女儿亲昵地喊爸爸。然后对金庆元说，你就要用这种语气喊奶奶……如果此种说法属实，那么章添校长的循循善诱，更让我们见识了老一辈文艺工作者的专业素养……

唐朝诗人李商隐诗云：“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舞台上的灯光虽已暗去，但那些跃动的身影与嘹亮的歌声，却如同藏于心底的老唱片，一经触碰，便流淌出熟悉的旋律。虽然斗转星移，韶华已逝，但在我们“老三届”同学的心目中，《三月三》乐队的竹笛声仍然绕梁未散，《洗衣舞》姑娘们依旧裙裾翩跹，《学毛选》老两口的诙谐对唱犹在耳畔，《逛新城》父女俩载歌载舞如在眼前……章校长站在台侧指挥乐队的剪影，朱珠一声声清脆的“爸爸吔”，甚至我那滑稽的“约翰逊倒”，都成了锦瑟年华里最鲜活的一瞬间。

原来，我们的青春年华从未退场。它珍藏在每一代老二中人的回眸里。锦瑟青春，曾是少年意气与时代共鸣的交响；二中情结，终成生命长河中永恒的乐章。最后，特拟楚辞体《旧霓裳与凋朱颜》一诗作为全文的结尾。

                          旧霓裳与凋朱颜

                           岁华倏忽兮而往，

                           青衿舞台兮未央。

                           弦歌绕梁兮不绝，

                           芳菲竞发兮飞扬。

                           舞翩跹兮霓裳动，

                           音激越兮遏云翔。

                           纵流光兮摧朱颜，

                           此情结兮永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