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内江二中情结（八）

沱江·塔山·手榴弹

          ——忆母校野性体育课的流金岁月

                              作者  陈毅刚

一说起体育课，有人往往会不屑一顾：“这体育课有啥子可写的？不就是做完了广播体操就打球，打完了球就下课吗？”朋友，你不能这样一概而论哈！我们六十年前的体育课那可真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那可真是丰富多彩与众不同的哟：田径场上的拼搏，体操垫上的翻滚，沱江河水的搏击，三元塔山的攀爬……这些野性体育课的点点滴滴，这些丰富多彩的流金岁月至今仍然深深地镌刻在我们老二中老三届莘莘学子的脑海中，且听我一一道来。

说到体育课，首先要说到我们的体育老师范翘琛，大家都喊他“范教官”。这个称呼透着几分军人的飒爽，也藏着学生们几分亲昵的揶揄。他却不以为忤，欣然受之。范教官，壮实的中等个子，黑黑的国字脸，像非洲黑人那么黑；他笑起来露出的牙齿又是那么白，像象牙那么白。黑色的脸和白色的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给人印象深刻久久难忘。使人更难忘的是他说话特别幽默风趣。说范教官幽默风趣也似乎不妥，因为幽默风趣是语言的高级表达形式，它往往建立在深厚文化底蕴的基础上。恕我直言，范教官的文化底蕴可能并不深厚，甚至有时连语句都整不通顺。但是他的幽默风趣却仿佛与生俱来浑然天成。他常常妙语连珠金句频出，虽不通文墨却往往使人忍俊不禁。例如他当值周老师，在给全校学生安排周末清洁大扫除时说：“三分之二的人扫公地，三分之二的人扫厕所。”当全校学生哄堂大笑时，他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傻乎乎地裂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跟着笑起来了。还有一次，他在给全校学生训话时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地表扬起他最喜欢的体育尖子干勇来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干勇，他不但表现好，体育好，可是，他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唉！这是哪儿跟哪儿呀？“不但”是表示递进关系的关联词语，“可是”是表示转折关系的关联词语。而我们的范教官却偏偏要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估倒把“不但”和“可是”拉到一起。而且他还为了强调“可是”后面这句话的重要性，还提高了声音，加重了语气，两个眼睛睁得像铜铃一般大，恶狠狠地盯着全校同学，在加大音量拖长声音说到“可——是——”的同时，还要把脑袋使劲地转了一个圆圈，才说出他觉得最重要的那一句话“他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同学们都被他这一句不着四六的话笑得直不起腰来，他还自以为他的话很生动很幽默，摸着头，也很得意地跟着傻乎乎地笑起来了。

 说我们的体育课与众不同，主要是指我们的体育课堪称“体院模式”。仅以我们班的体育课为例，虽然我班的体育老师是范教官。但是他就只教篮球、足球和田径，到了教排球的时候就换成排球专业老师尹稻英来教了。而到了教体操、游泳的时候，又换成体操专业老师周德宁来教了。朋友，你见过哪所中学的一个班在一个学期中要换三个老师来教的体育课吗？

话说我们班的第一节体育课，就让范教官惊喜交加。这节课是教投掷手榴弹，范教官一边做示范动作，一边解说如何蹬地送髋，如何转体挺胸，如何挥臂扣腕。他每示范一个动作，就叫我们反复练习。一个动作练会了，再讲下一个动作，最后才叫大家投掷手榴弹。男同学投掷的是700克手榴弹，女同学投掷的是500克手榴弹。因为刚进校，范教官并不知道我们班有一个力大无穷的女生尹菊花。当尹菊花同学手握500克手榴弹随便往前面一甩，手榴弹就翻着跟斗上了天空越过操场，最后远远的落到了操场下面一个地方去了！那里可是一片居民区呀，那里还有居民区通往学校的一条交通要道呀！要是手榴弹落到了房顶上或者落到了路人的脑壳上，虽然不会爆炸，但是砸出了脑浆也不得了哇！当时范教官“惊”得满头大汗，只见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操场下面奔去。不一会儿他就提着手榴弹笑嘻嘻地回来了，看样子是没有砸倒房子更没有砸倒人，他这“惊”是虚惊一场了。但是他的“喜”却是实实在在的“喜”了，因为第一次上课，范教官就在我们班上发现了一个体育尖子。把她弄进学校篮球队，绝对是主力，弄进学校排球队，也绝对是主力，让她参加田径比赛，金牌拿到手软。这让范教官欢喜到了住，当然这是后话。

第二节课范教官就教我们投掷标枪，他说投掷标枪的技术和规则与投掷手榴弹基本相同，所以挨在一起讲便于掌握。然后再下一节课就依次讲“掷铅球”“掷铁饼”，教完“投掷”再依次教我们学习跳高跳远。教我们“跨越式”“剪式”“俯卧式”跳高的要领，教我们“蹲踞式”“挺身式”“走步式”跳远的技巧。范教官说这些属于“田赛”范畴，然后又教我们“径赛”，即跨栏短跑长跑，教我们蹲踞式和站立式等不同的起跑方法和技巧。

田径讲完了，范教官又对我们进行篮球和足球训练，在他上的所有体育课中，范教官在篮球课的教学中讲得最详细。单是拍球控球训练就讲了好几节课，讲篮球的过人技巧又是好几节课，讲投篮技术又是好几节课。我的感觉他简直就是把我们当做篮球运动员来训练了。

当讲到排球的时候，就换了尹稻英老师来教我们了。关于尹老师，有人说他是从四川男排退役的，有人说他是国家男排二队退役的，总而言之，尹稻英老师的排球非常厉害！果然，尹老师教我们的排球技巧，从发球、垫球、托球、扣球到接发球，既严格又专业。他非常推崇当时的日本排球教练大松博文的“魔鬼训练法”，并用这个训练法来训练我们。他抱来一筐排球，叫一个学生不断地递球，他就站在高凳上不断地扣球，要我们在地上滚来滚去不断接他的扣球。在他的严格训练下，不说有排球天赋的学生收获满满，就连我这个又矮又瘦又小的体育菜鸟都熟练地掌握了排球的各种技能。仅举一例：平时课间休息时，我常常和我班的排球运动员尹菊花朱淑蓉玩托排球，不管托好久，只要我们愿意玩，排球就会一直在我们之间飞来飞去，绝对不会落到地上去。

排球学习结束了，我们班体育课又换成周德宁老师来教体操了。周老师是国家体操队退役的，当然教得非常专业，也比范教官尹老师更严格，在单杠双杠鞍马的等体操课的训练中，经常弄得同学们身疲力竭苦不堪言！

更刺激更“野性”的是，周老师还把我们带到河里去学习游泳。因为内江二中下面不远处就是沱江河。夏日的阳光在河面撒下碎金，女生们在浅水区惬意地嬉戏，男生们在深水区尽情地扑腾。周老师先后教了我们自由泳、蛙泳和仰泳几种游泳姿势，可是我很笨，一种姿势都没有学会。1964年，内江市举办全民横渡沱江活动，我们班很多同学都参加了，我尽管是靠狗刨式拼命扑腾勉强游过去了，但也光荣地获得了一枚横渡沱江的纪念章。

周老师还带着我们去三元塔山进行爬山比赛。学校离三元塔山就比较远了，一节课时间根本就不够，但是周老师把这一节体育课调到下午最后一节课，超出时间也就不会影响到下一节课了。我们走到塔山脚下，周老师一声哨响，我们就往山上拼命地连跑带爬，你追我赶，一直登上山顶，到三元塔边集合。登上塔山，俯看甜城，真是心旷神怡，那“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就不摆了！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年代，我们学校每天的课外活动时间，正是体育老师最忙的时候。他们都在利用每天这点空闲时间对学校男女篮球队、男女排球队、男女体操队、男女乒乓球队和田径运动员进行训练。当然，我什么都不是，但是我却是操场上最忠实的看客和最热情的观众。我印象最深的是内江高中和我们学校男子篮球队的一次比赛：当对方投篮不中时，只见三班的钟砚高突然从斜刺里插入，腾空跃起，一下子抢住了篮板球，当对方还没有反映过来时，他已经把球传给了中锋。中锋很快把球传给了处于前锋位置的钟帮金。钟帮金，高66级1班学生，黑黑的，比范教官还黑，人称“黑娃”，他矫健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两步就冲到篮下，第三步全力蹬地起跳，身体如弹簧一般向上伸展，只见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篮球空心入网了！这帅呆了酷毙了的三步上篮动作赢得了球场边上一大波女同学的啧啧称赞之声，特别是站在我身边的一个女同学，她那拉丝的眼神紧盯着“黑娃”，手还在不停的鼓掌。看尹菊花同学的投掷铁饼训练，也是一种享受，那是力量与美的融合。如果？把她在助跑冲刺旋转的一刹那定格下来，真像古希腊雕塑家米罗的《掷铁饼者》。只见她旋转得越来越快，转瞬间，银色的铁饼就从她手中像飞碟一样旋出，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雪白发光的抛物线！不过我最喜欢观看的还是高65级3班干勇同学的撑竿跳高训练了。只见干勇手握着一根近三米长的竹竿顶部，助跑加速，在竹竿插进插斗的刹那间，撑竿弹越而起，干勇化作离弦之箭破空直上，那根竹竿在重压下弯成惊心动魄的弧线，旋即爆发出惊人的回弹力，将干勇高高的抛向云端，他在空中完成潇洒的转身，身体一弯越过横竿，轻松地飘落在海绵垫上……

老师和同学们的汗水浇灌出了丰硕的果实。内江二中的学生在市以上的各项体育比赛中都取得了优异的成绩。除了男女篮球队男女排球队和乒乓球队在内江地区所向披靡外，内江二中的田径运动员也在各项比赛中成绩斐然。高66级3班刘炳元同学在内江专区中学生田径运动会3000米长跑比赛中获得第二名。而同是3班的钟砚高同学就厉害多了，他多次在内江专区中学生田径运动会取得60米、100米、铅球第一名和五项全能第一名。他还在1965年四川省中学生田径运动会上取得了铅球第5名和男子五项全能第三名的优异成绩。高66级4班的尹菊花同学在1965年四川省中学生田径运动会上取得了女子铅球和铁饼比赛第一名、手榴弹第二名的优异成绩。高68级李清意同学也获得了四川省青少年女子小口径步枪射击第一名。值得一提的是高65级3班学生干勇，他不仅学习成绩优秀，体育方面也是一个多面手。他是内江市少年乒乓球比赛第一名，内江市中学生乒乓球比赛第二名，也是学校和内江市篮球队、排球队队员，还参加了四川省中学生排球比赛。干勇最厉害的是撑杆跳高，在校运会和内江市运会中，干勇同学以2.8米的成绩创造了男子撑杆跳高新纪录。这纪录一直到现在六十多年了都没有被打破！在四川省中学生田径运动会上，干勇还以3.1米的成绩获得了撑杆跳高第二名。

下河游泳，野外爬山，我们在当时还津津乐道觉得是理所当然。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这些活动太危险了！也许是时代变了，现在的独生子女更娇贵了，孩子一有点风吹草动，家长就会到学校来兴师问罪。是学校被这种社会风气吓怕了呢，还是学校领导和老师的思想观念改变了呢？反正，现在想起当年的野性体育课——沱江游泳、塔山爬山、街上长跑——我就一阵后怕：周老师居然一个人就敢带一个班的学生到沱江河里游泳，这么多的学生他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万一有学生在河里淹死了怎么办？万一在去沱江河的路上特别是去三元塔山的路上，出了问题怎么办？学校去三元塔山那一段路，可是一条从市中心到蟠龙坝交通繁忙的大街啊，这么多的学生穿越车流去爬山，万一出了车祸怎么办？那么高的山，还要比赛，万一有学生掉下悬崖绝壁怎么办？周老师胆子真是大啊！学校领导的胆子真是大啊！这种“放养式”的野性体育课，究竟是时代的莽撞，还是当今教育勇气的缺失？如今的体育课已经被安全条例捆住了手脚，操场成了最安全的"无菌温室"。这到底是教育的进步还是退步？真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思啊！

正因为六十年来的中学体育课中再也看不到当年我们经历过的那种野性体育课了，正因为当年那丰富多彩的体育课如今已了无踪迹了，所以今天回味起来才感到弥足珍贵。为此，特吟元曲一首以兹留念。

      【双调】沉醉东风

                             二中野性体育课紀实

          飞碟旋开半空雪，

          标枪刺破碧云天。

          起跑似离弦，

          传球划弧线，

          扣杀声震得场边颤。

          游泳横渡沱江水，

          爬山直奔塔山巅。

          最寻常，

          常思念，

          野性训练正少年。